
潮新闻客户端 周益飞乐发
中午下班归家,刚打开门,狗狗就急吼吼蹭着裤腿转圈圈——它在家憋了一上午,早等不及要出门方便。我赶紧牵上绳往楼下跑,脚步匆匆,却被风里一缕猝不及防的清甜绊住了脚。
停下脚步细嗅,才发现小区花坛上的桂树竟缀满了花苞——米粒似的,包着浅黄的绒衣,正含苞欲放。我原以为今年秋天的桂花不会开了,毕竟秋深露重,枝桠早该褪尽了花事,却忘了这香魂总如思念的长河,从不会真正断续,只等一阵凉风吹透枝头,便把酝酿许久的甜,悄悄散进空气里。就像母亲的味道,也从不怕时光隔得远,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循着熟悉的香,撞进心里。
展开剩余77%记忆里,母亲做糖桂花糯米藕,总要先酿好一罐糖桂花。她从不用买的花瓣,只等院中秋桂开得热闹,连枝桠都坠得沉甸甸时才动手。做法看着简单,却极讲究。
先把刚摘下的金桂花瓣拣净,剔除花蒂和碎枝,放进清水中轻轻淘洗两遍乐发,捞出摊在竹筛上,放在阴凉处晾一整天——母亲总说,带水的花瓣会发酸,必得把水汽晾得干干净净,才不会坏了整罐甜。
等花瓣变得干燥蓬松,就一层桂花一层糖地铺进玻璃罐:底层撒薄薄一层白砂糖,再铺一层桂花,接着又撒糖,直到把罐子装满,最顶上还要盖一层厚糖,像给桂花盖了层甜被子。最后拧紧瓶盖,放进阴凉的橱柜里,每隔三天拿出来晃一晃,让糖和花充分相融。等上半月,罐里的糖慢慢化了些,桂花吸饱了糖汁,变得温润透亮,打开盖子,一股甜香混着桂花香直钻鼻腔,这糖桂花就算成了。
它的用处也多,清晨泡粥时舀一勺,白粥瞬间染了浅黄;煮番薯羹时加一勺,蒸山药、芋头时淋一点,粗粮也有了秋的温柔;做汤圆、糕点时拌进馅料里,咬开便是满口桂香。
最难忘的是大姐夫初次上门那天,他穿着笔挺的衬衫,略显拘谨地坐在院里的竹椅上,手都不知往哪儿放。母亲转身从橱柜端出玻璃罐,笑着冲他说:“尝尝我酿的桂花糖,泡水喝甜丝丝的。”说着就舀了一勺放进玻璃杯,冲上温水搅出浅黄的光晕。
我凑到母亲身边拽她衣角:“我也要!”母亲又找了个小瓷杯,给我倒了小半杯。
我捧着杯子抿了一口,桂花的清甜混着糖的暖,顺着喉咙滑下去,连鼻尖都沾了香。大姐夫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,喉结动了动,没说话,只是对着母亲憨憨地笑了笑,眼角都弯成了月牙,母亲见了,也跟着笑起来,手里擦桌子的布都慢了半拍。
有了糖桂花,就该做那道刻在记忆里的糯米藕。母亲说,选藕是第一步,得挑七孔的老藕,身形饱满,表皮粗糙带点泥土,这样的藕炖出来才软糯不柴。先把藕洗净去皮,在顶端约三厘米处切下一刀,那截小藕段就是“盖子”。再把提前泡过夜的糯米沥干,拿一根细筷子,挑起少量糯米,一点点往藕孔里塞——这步最磨人,母亲总是塞几下就用筷子头压实,“米要填得满满当当,蒸出来才瓷实,咬着不空心”。等所有藕孔都塞满糯米,就把“藕盖”盖回原处,用牙签扎紧,防止炖的时候糯米漏出来。
接着把藕放进大砂锅里,倒入清水,水量要没过藕身,再加入两大块红糖、一把冰糖,丢几片生姜去涩,放一两颗红枣增香甜。最后,舀出两大勺刚酿好的糖桂花,连带着罐底的糖汁一起倒进锅里,大火烧开后转小火,盖上锅盖慢炖。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,热气从锅盖缝里钻出来,带着糖、藕和桂花的香,在厨房里绕来绕去。我小时候总蹲在灶台边等,母亲就笑着拍我手背:“急什么?好东西得等。这藕要炖够约4小时,让糖汁都渗进米缝里,桂花的香才钻得深。”
等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,藕的颜色也炖得通体暗红,就关火焖十分钟。捞出来晾到不烫手,切成厚片,摆在白瓷盘里,再淋上两勺砂锅里的桂花糖汁——那糖汁稠稠的,挂在藕片上,亮晶晶的。咬一口,藕片软而不烂,糯米甜而不腻,桂花的清香味裹着糖的醇厚,在嘴里慢慢化开来,连牙缝里都是甜的。母亲总坐在对面看着我吃,眼神比糖汁还暖:“慢点吃,锅里还有,管够。”
后来母亲走了,那年的桂花落了满地,我蹲在树下捡了好久,却再也没闻到她当年煮藕时的香。去年秋天,我学着母亲的样子,摘桂花、酿糖、挑藕、塞糯米,一步步照着记忆里的步骤做。填糯米时总觉得塞得不够满,图省事放进电压力锅里炖,又把握不好火候,等端上桌,藕片切得歪歪扭扭,糖汁也不够浓稠,咬一口,甜是甜的,却少了点什么——少了母亲冲桂花茶时的笑意,少了大姐夫那声没说出口却藏在憨笑里的认可,更少了她把心意揉进每一步里的温柔。
直到今天,被狗狗催着下楼的匆忙里,忽然撞进这桂花香,看着那些待放的花苞,才彻底懂了。母亲的味道,从来不是糖、桂花与糯米的简单相加,是她捋花瓣时的细致,是她塞糯米时的耐心,是灶台边那句“好东西得等”,更是她看着我们品食时,眼里藏不住的欢喜。这味道,早和母亲的爱一起,封进了岁月里,成了我心里最暖的甜。
风又吹过,桂花苞轻轻晃了晃,狗狗在脚边轻扯绳儿催促乐发,我却忍不住多站了会儿——这迟到的桂香,多像母亲从未离开的温柔,正顺着风,慢慢漫进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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